官员整容现象调查
《环球人物》杂志记者 刘海儿
两年前，第一次见到“中国整形第一刀”陈焕然，他的双眼总是不停地搜索着美女，嘴里不停地议论着美女，从女人的眼睛、鼻子、嘴到胸部、臀部和大、小腿，他都研究了个透。这个协和医科大学的整形美容外科博士，有20多年的临床整形经验。
2009年10月28日，记者再次见到他，他嘴里关于“美女”的话题明显少了。“现在都是什么人来找您？”记者忍不住好奇。陈焕然笑得很神秘：“什么人都有，艺人、阔太太，还来过不少大人物。”陈焕然说的“大人物”，是指一些省市级以上领导，“这两年，陆续有官员间接联系我。出于保密，我没统计过具体人数，但官员和太太们加起来，大概能占到我接诊人数的20%到25%。”
陈焕然的话引起记者的注意。记者随即在互联网上搜索“官员整容”，很快便出现80余万条信息。有统计表明，近年来男性整容者的比例增加近1倍，官员整容的数量也在逐年上升。是否真如报道所说？为此，记者暗访了中国医学科学院、协和医院、北京军区总医院的整形外科门诊。在中国医学科学院整形医院，记者发现，每天有10名左右的男士前来咨询就诊。另一家大型医院一位不愿透露姓名的专家介绍，他们每月100例手术中就有近30%是男性，其中也有不少是官员。但在这些大型整形医院的门诊，记者却并未见到貌似官员的患者，究其原因，专家们的回答很一致：“我们对整形者有严格的保密制度。”
官员整容，究竟出于什么心理？又有哪些不为人知的表现？当记者再次追问陈焕然，他耸耸肩，一副习以为常的表情：“这很正常，我想强调的是，官员也是人，是男人，爱美之心人皆有之，说明我们的文明和开放程度更高了。”
手术时，整个工作室清场
陈焕然还记得第一个找上门的官员。“大概是2005年底，某省委秘书长通过朋友介绍找到我。她40多岁，长得挺漂亮，白白净净的，皱纹不多，但眼皮有点下垂。”这位女官员向陈焕然提出：一要绝对保密，二要恢复期短，三不能改动太大。陈焕然按她的要求，将手术时间调整到晚上。“开始，她对要拍摄术前照片有些顾虑，但这是整容前的关键步骤，不能省略。我们须拍下她正面和各个侧面的特写照片，仔细研究，再电脑模拟手术方案，然后才能‘对症下刀’。”一番解释后，她最终同意了。“我在她的眉毛处做了个很小的切口，将眼部向上提拉，原来的三角眼立刻变成了她年轻时眼睛的模样。”在北京休息7天后，女官员若无其事地回家了。
陈焕然后来和她通过一次电话，询问术后恢复情况。“她显得很兴奋，说同事见到她都感叹‘去了趟香港，水土就是不一样，回来年轻多了！’她当时是假借去香港度假，请了七天假在北京做的手术，没人知道。”
2009年“五一”，这位官员又一次找到陈焕然。“整容其实也上瘾，第一次做得满意了，尝到了甜头，就越整越想整。”女官员告诉陈焕然，整容后自己越发自信了，所以利用这次假期，还想去一下额头纹。
陈焕然说，多数官员都会利用节假日或来北京开会后的空当，或以出国度假等为由请长假，一般七天左右。这也是整形医生接待官员的高峰期。
打开陈焕然整形工作室的网站，记者发现，上面并未显示办公地址，只有两部“初次咨询预约热线”。陈焕然说：“越是高端客户，越喜欢选择隐秘场所，地点越偏僻越好，最好不临街，还得是磨砂玻璃窗，外面看不清里面。官员还喜欢去会员制的大酒店，隐秘性更高。”为方便患者，陈焕然曾将诊室搬到北京建国门附近一个高档商圈，周围聚集了30多家唱片公司、模特经纪公司等，“没想到很多客户打电话给我，说他们不敢来了，因为这里太热闹……”
随着整形人群的变化，很多顶级整形医生还将作息时间改为白天休息，夜间工作。陈焕然每次接诊，只会接待一个客人，而且通常与对隐私有特殊要求的客户约在咖啡厅、酒店或高级会所而非工作室见面。手术时，陈焕然还要求整个工作室清场，保证客户进入时只看到他本人和几个助手，甚至绝不能让两个客户有见面的机会。陈焕然说，这也是与国际接轨：“在美国好莱坞贝弗利山下，有很多高级诊所都是夜里12点后才开始营业的。像汤姆·克鲁斯这种大明星，都是半夜去，从地下停车场直接上去，做完了凌晨五六点钟再开车回去。我的很多客人现在也是如此，那些犹如‘大排档’式的人员繁杂的整形医院等场所，对他们来说几乎不可想象。”
最想要的结果是没变化
2007年，某省副省长的妻子带着丈夫的照片找到陈焕然。“她说想帮老公咨询整容，但老公本人不能来。那位官员50多岁，想去眼袋。”咨询进行得很顺利，一周后，他就来手术了。
陈焕然发现，官员整容有些与众不同：“他们的年龄多在40到60岁之间，想年轻也想美，但又怕别人发现他的变化。”很多次，官员们躺在手术台上还忍不住嘱咐陈焕然：“改动一定不要太大，稍微动动就好，别让大家看出来了。”
“与艺人相比，官员们无论性别，对整容的艺术性和创造性都没有太多要求。”陈焕然告诉记者，他给艺人整容时，从经纪公司提出包装方案，到整形医生参与讨论，到最后决定包装成什么样，是活泼动感还是温婉大方，整个手术方案的策划通常会持续半个月甚至更长时间。而整容官员最想要的结果则是，“没变化最好，整完后我还是我，只是年轻、好看了”。他们希望回去后，在电视上出现或面对民众时不会被察觉。
陈焕然介绍，“官员们的整形手术多是最基础的项目，比如去眼袋，去三角眼、鱼尾纹、眉间纹、抬头纹等使面部年轻化的手术，还有通过打除皱针(用肉毒杆菌的毒素将皱纹附近支配面部表情肌肉的神经麻痹，让那块地方不能动，也就没皱纹了)和组织填充，减轻皱纹。”这类抗衰老手术，男女官员选择的比率几乎相等，只是有些女官员还会增加腹部吸脂等塑身项目。手术价格，则从四五千元到两三万元不等。
但在术后接受度方面，男女官员略有差别。北京某三甲医院整形科医生告诉记者，男官员的接受度反而比女官员低，更挑剔。“刚做完手术，男官员往往不能接受自己的变化，总会说‘太明显了吧，一定会被看出来’，‘提拉得太多了吧？应该再下去点’，表现得忐忑不安。”陈焕然也肯定了这种说法，并强调，自己通常会建议官员借此机会改变一下发型或者着装风格。“这个方法很有效，能转移人们的注意力。等他们回去了，发现周围的人多是赞美其年轻了时，就会慢慢接受。另外，官员愿意多次地来，一次做一点，循序渐进，不要突变。”
太太打头阵
在分析官员整容的过程中，陈焕然发现，其实官员太太也是官员整容的推动者，因为她们曾是整容主力军。“除了艺人，第一批走进整容医院的，多半是官员太太。一来她们有这个经济条件，而且经常参加社会活动，思想比较开放；二来她们也有对婚姻的危机感和压力。”
与官员所做的整容项目相比，太太们所做项目较多，如吸脂、丰胸、彩光嫩肤、私密部位整容等。陈焕然透露：“曾有官员太太明确表示，她喜欢宋祖英的长相，希望整一个类似她的鼻子和下巴；也有官员太太感叹，自己怎么衰老得这么快，而丈夫看起来却还很年轻……”
北京某三甲医院整形专家还遇到过将整容当贿赂手段的个案。“以前，公关公司搞客户关系就是吃饭、桑拿，去年开始改送手术了。公关公司带过人来我这里，很多都是官员太太和企业老总太太。她们就拿个笔在手术项目上面画勾，像点菜一样，公关公司则负责刷卡。”
当问及陈焕然有没有遭遇这种现象时，他点点头。也许这是继金钱贿赂、性贿赂后，又一个更隐蔽的“公关手段”。就在不久前，他还和同事们忙了个通宵，“接待了一个‘公关公司’带来的‘整容团’。五六个官员、老总的太太们来拉皮、抽脂、去眼袋。这是不是贿赂我不太清楚，也希望政府能有效监管。”
可能是太太们成功的外形塑造，让官员们渐渐接受了整容这种方式。随着年龄的增大，他们开始由太太引荐，尝试整容。陈焕然说：“我接待的官员，没一个是自己电话咨询或直接约医生见面的，全都是太太打头阵，偶尔也有秘书跟着，太太就能拍板。”陈焕然也强调，女官员都是通过朋友介绍或亲自电话咨询，再由姐妹或女儿陪同手术，“我从未遇到过一个女官员由丈夫陪同的。”
展现自信，提高信赖度
回顾20多年从业经历，陈焕然发现中国整容人群有了明显变化：原来在六大整容群体中居首位的是先天性畸形和后天外伤，其次是艺人，现在则变为：艺人、阔太太、官员、年轻求职者、先天性畸形和后天外伤、整容修复、性从业者。其中官员整容所引发的争议最大。
记者通过采访北京、上海和广州几所大型整形医院的专家，发现官员整容存在两种心态。首先是担心日渐衰老会影响自己的公众形象。一位官员曾向某整形医生解释：“40岁以后，我不想让上级觉得我老了，不想让同事认为我思维迟缓了，希望我看起来还有用。”还有官员直率地表示：“花钱、受罪，其实都是为了给别人看，留下个好印象。”
北京军区总医院整形专家介绍，其实这一现象在国外早就不新鲜。近年来，美国男性进行过药物整容的人数增加了25%，他们对待整容的态度比较轻松、随便，和做身体例行检查一样，有的人甚至一年要做好几次整容手术；韩国20%的男士曾经接受过整容手术；日本人认为整容就像买合适的衣服打扮自己一样正常，很多日本公司董事会的男主席几乎每年都去拉皮除皱……”
搜索国内外各大媒体，近几年关于政要整容的消息层出不穷。意大利总理贝卢斯科尼几乎将自己从头到尾整了一遍，去眼袋、植发、腹部抽脂，前后进行过几十次全套整容，他直言：“政治家有责任让自己显得更英俊，更具活力。”2008年法国大选期间，法国审计人员发现，总统萨科齐每小时花在“面子工程”上的费用就达450欧元，投资成本惊人。菲律宾国内也曾有传闻，总统阿罗约曾借隔离之名去医院隆胸。今年5月自杀的前韩国总统卢武铉更被称为韩国整容业“头号宣传员”，韩国总统发言人表示，卢武铉接受过眼睑整容术，手术由汉城大学一个医疗小组完成。
增加自信、更加亲民，是官员接受整容的另一原因。广州某著名整形专家认为：“当前，中国官员中海归多了，知识结构提高了，也开明了，官员形象变得越来越重要。通过整容拥有一张好的面孔，不仅会给自己增加自信和勇气，也会让别人产生亲近感。”现在，关于“美女市长”和“性感总统”拥有亿万粉丝的消息常能见诸报端，可见民众对有能力、形象又好的政要会自然产生亲近感。陈焕然评价说：“近两年，官员们越来越多地走近百姓，对外交流也更频繁，通过整容获得自信、年轻、积极向上的形象，不仅是为官员个人，也代表一个城市和国家的形象，我觉得无可厚非。”不过，在专家眼中看似平常的官员整容，普通民众接受起来还需要一个过程。2008年11月，中国某著名军事政治论坛就曾发起过一次大辩论，“官员整容你能接受吗？”为期一个月的辩论结束后，有75%的参与者投了赞成票，但还有25%的人认为，“还是少做些‘形象工程’、‘表面文章’，更要防范利用‘整容’进行腐败！”
