“首位盲人大学生”是怎么学中医的
浏览量:790 发布时间:2014-12-11 10:25:55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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12月3日是国际残疾人日,“盲人高考放开”刚被业内评为2014年度十大残障权利事件之首。今年高考中,河南盲人考生李金生交白卷引发争议,甘肃盲人考生张耀东则以558分的成绩考取湖北中医药大学,成为盲人高考放开后第一位进入普通高校的盲人学生。

此前,中国1691万盲人想读大学,只能以单招单考进入北京联合大学、长春大学等三所大学下辖的特教学院,专业只有音乐、按摩可选。如果报名参加普通高考,没有任何辅助措施。

从耀东入学到现在,已有两三个月,他能适应大学生活吗,盲人学医是否靠谱,学习生活需要哪些支持,带着这些问题,我来到湖北中医药大学。

父亲:别当着耀东的面讲法律,他不喜欢听这些

去见张耀东父子,是在参加完武大的残障权利会议后,走在路上,我向他们聊起会议的内容。

不一会儿,耀东就不和我们并行了,肩膀一耸一耸地走在前边。耀东父亲张鉴轻声提醒我,别当着耀东的面讲法律,他不喜欢听这些。

可是,争取到盲人参加高考的权利、申请到大字卷等合理便利,不正是他们这些人通过法律倡导得来的吗?我有些困惑,但只是笑笑,没有追问。

到宿舍后,耀东斜倚在床上,拨弄着手机,渐渐打开话匣子。从盲人高考谈到教育投入,从新农村建设聊到食品安全,对一些残障群体的数据和残障相关法条他都能脱口而出。

对于盲人高考,耀东说,“先把大门打开最重要,门外放着什么打开才知道。可能是野山参,也可能是一包土。以前大门上着锁,二门上着拴,小门上着扣,那怎么能行?”

他也担心特殊教育质量跟不上,“都说高考是个指挥棒,其实北京联合大学招考也是个指挥棒,要慢慢加大试卷难度,逐渐和普通中学接轨。到中学都有些晚了,从小学就要开始抓。”

和想象的不同,他最常听的不是残疾人节目,而是农村台,能从中了解到很多现实问题, “今年上化肥、明年上化肥的平方、后年上化肥的立方,搞得地里硬梆梆的,庄家都种不成了。”

因为他从小听广播,听评书、听时事,收音机听坏过七八个,说起时事来都带着一股评书味。

我给耀东带去本《残障权利研究》,他拿出一个长得像BP机的东西,对着书页好奇地翻看。

“耀东,这是啥东西啊?”我问。

“电子助视器,你看看,还能调大小。”

我一看,果然,就像一个长方形的放大镜。



来之不易的电子助视器

“我记得有报道说你父亲为你抄书,有这东西,还用抄书吗?”

“唉,小地方闭塞,抄了十多年,我是后来才知道的,他快上高三时才拿到。”张鉴接话。自9月10日送耀东入学后,他就住在学校给耀东安排的单独宿舍里,没再回去过。

张鉴去年七月去北京,在北京联合大学的盲人图书馆看到有这个东西,想买一个。但管理员说这是样品,不能卖,让他们去找地方残联申请,会免费发放。

回甘肃后,张鉴趁耀东在兰州参加演出之机,向省残联的人提起此事,他们让找市残联申请。

“结果到那里一问,市残联的说早就发完了,怪我怎么不早申请。但我之前听都没听过。我又给省残联打电话,几经沟通,按程序填表拍照后总算拿到一个。后来我去市民政局办事,发现他们一人拿着一个看报纸。天水特教学校也才几个,学生都要轮着用。”张鉴无奈。

听到这些,我似乎能够理解,耀东为何对所谓的法律有抵触了。

老师:他的水平可以上大三了,我们上门诊开的方子基本一样

虽然他高考成绩超甘肃一本线15分,一直有媒体跟进报道,但报考志愿时仍是一波三折,因为他报考的中医。此前,国内普通高校还没有盲人学医的先例。

他看中的几所学校,南方医科大学说他不符合专业体检要求,成都医科大学则表示没有设备,无奈之下,耀东登上央视公益寻人服务类节目《等着我》,希望为自己找到一位中医老师……最终,因对《普通高校招生体检标准》视力要求理解的偏差,他被湖北中医药大学录取。

如果耀东报的是文科专业,可能不会有这么大的困难。但治病救人的事情,一个视力有限的人,做得来吗?中医讲究“望闻问切”,西医中解剖是基础课,为何非要选择学医呢?

耀东说,他喜欢中医是因为打小家人带他看病,全国各地跑,“病例检查单摞起来比自己高,吃了的药能攒下一火车皮。”他觉得中医很神奇,几味草药就能把病治好。看病时,他会问大夫给他开什么药,有什么用,没事就背古医书,别人读起来像天书的段落他都能信手拈来。

读高中时,他有次左眼发炎,试着给自己开了副方子,很管用。以后就不时给同学号脉,他父亲也常充当他的实验对象。我让耀东给我把把脉,他说,明天早上吧,号脉前最好空腹。

“望上不行了,其他方面还能加强。”耀东之前接受采访时曾坦言。
“那解剖课呢,学起来方便不?”我问他

“大一下才开,应该没问题,穴位我都能摸得很准。”耀东根本没拿这个当回事。

他的班长杨帅通说,刚听说盲人学医时也觉得不可思议,但对耀东来说根本没问题。有次老师带他一起上门诊,他开的方子和老师的基本一样。老师说,凭他的水平可以直接上大三了。

“那毕业之后呢,你们觉得他好找工作不?”我想了解下他同学的看法。

“他都规划好了,五年的课程准备四年读完,北京那边也联系好导师了。”杨帅通说。

比起医学研究,耀东以后更想做个医生,治病救人。最近的目标,则是要进入中医教改班。



读书分享会上台发言

 

周日晚上,是他们班级的读书会时间,我过去旁听。耀东担任他们小组的学习顾问,负责推荐图书、总结发言。其他小组选的多是文学著作,耀东上台,给大家分享的是“黄帝内经”。

“前边几位同志都讲了……”我只听懂第一句,后边的全是中医术语,五脏六腑、十二经脉之类,他用天水普通话,一口气讲了半个小时,语速越来越快,还不时写写板书。

结束后,掌声四起,耀东落座。我笑着问他,要不要学下普通话?辅导员牛凡说,我们可以找同学帮忙纠正下。耀东手一挥,“不用,他们都听得懂。”

听其他同学讲,耀东做小组顾问很称职,已在他们班级Q群中发了三个文件,分别是【1401图书馆藏书概况】、【1402五脏六腑的关系】、【1403事物五行规律】,并注明“张耀东签发”。

回宿舍路上,我问他是否适应武汉气候。他说,武汉冬天又冷又湿,这儿呆久了容易风湿。

台湾教授:不能因为你觉得别人不好就业,就不让别人上学

关心耀东的就业问题,是因为在大陆,求学、就业向来是被连在一起看的。

教育部门会根据高校就业率高低,决定一些专业能否开设,也会根据对一些特殊学生就业前景的预估,决定他们是否有资格上学,是否有权利学一些专业。

2003年教育部、卫生部、中残联出台的《普通高等学校招生体检工作指导意见》,列举了很多疾病,针对这些疾病患者,学校可以不予录取,有关专业可不予录取,一些专业不宜就读。

这虽比以往的《普通高等学校招生体检标准》有所进步,但仍将疾病和障碍混为一谈,将求学和就业绑在一起,而且还相当于一份免责声明,教育部和高校之间可以自如地踢皮球。

耀东报考时,南方医科大学和成都中医药大学明确拒绝,就是因为有“指导意见”护身。去年河南残障考生李建昌报考河南中医学院时也是被拒录,媒体报道后才不得不“破格录取”。

有几位残障大学生反映,他们还要在入学前签署一些承诺书,保证不给学校“添麻烦”。

而在台湾,情况早已改观。南华大学应用社会学系主任苏峰山博士介绍,不管身体状况如何,只要学生能通过“指定科目考试”,就没有学校敢拒收。除了统一的“指考”,每年还会有专门针对残障学生的考试。在专业选择上,学校有建议权,但决定权在学生自己。

“不能因为你觉得别人不好就业,就不让别人上学。”苏峰山补充说,台湾鼓励残障学生就读,学校每招一位,教育部门就补助一万二新台币,用于购买辅助用具,还设有专门奖学金。

耀东感慨:帮扶小组跟看“上访户”似的,咱虽然情况特殊但也要自力更生

如何接纳残障学生尤其是视障学生,大陆很多高校没有经验,湖北中医药大学也不例外,张耀东是他们招录的第一位盲人学生,身上还带着这么多的光环。

报到当天,很多学校领导前来看望,给耀东单独安排了一个宿舍,从原来的五楼搬到二楼。接下来是军训,耀东全程参加,“在操场给他们看看书包”,最后还拿了个“军训先进个人”。



获奖证书

开学后,辅导员牛凡动员班上同学成立了志愿性的帮扶小组,总共十四位男生,每天两人,一周轮一次,跟着耀东一起上课、吃饭。约好时间后,早上接到教室,晚上送回宿舍。

刚过一个星期,耀东就忍不住了,“跟看上访户一样”。那时候他已经熟悉了校园的道路,就开始自作主张,上课前一个人溜到教室,同学打电话找他,才发现他早就在教室候着了。

经过几次“斗争”,同学感受到耀东“独立”的决心,看到他一个人在校园里晃荡完全没问题,也就放心了。现在只有他迟到时,班长才会给他打电话。

张鉴虽然在校陪读,但只是和耀东一起吃饭,并不送他上课,一块走在路上也是各走各的。只在耀东走歪时,他会提醒一句,“往左边点”,或者“靠右点”。

耀东打小单眼完全失明,另外一只眼睛视力只有0.02,用他自己的话说,“离视力表一米远,能看清上边最大的字母。”按中国的评残标准,他属于二级盲人。

耀东说,“咱这虽然情况特殊,但也要自力更生,地方不向中央要一分钱。”但大字试卷,还是需要的,辅导员说等期末考试时会为他单独安排。

台湾在这方面更有经验,以南华大学为例,他们前两年招收了一位视听双重障碍(盲聋)的女生,学校提前派老师去澳大利亚进修,学习怎样和有双重障碍的学生沟通,又出资找学生辅助其利用电脑听课。目前,借助特别制作的沟通卡,这位学生已能独立打饭、独自回家。



课间和辅导员沟通

音乐梦想:练了多年的二胡,荒废掉太可惜,曾拿过全国第一

入学两个月,耀东加入了两个社团,平湖中医社和学生会文艺部。我问他担任什么职务,“普通干事呗,刚进来,寸功未建寸草未得。”高中时,他曾竞选过学生会主席,“一路杀到四强”。

课余,耀东会参加学校的文艺演出,我到的前一天,他就领了张奖状回来。新生合唱比赛中,他担任院系合唱指挥。此前在四年一届的全国残疾人文艺汇演上,他曾拿到过二胡组第一名。



依旧坚持着练习二胡

张鉴陪读了一段时间后,对耀东的学习、生活已经放心,只担心他的二胡会荒废掉。

耀东从八岁开始练二胡,一天要练三四个小时,上了高中才渐渐减少。十多年前就下岗的张鉴,为了耀东能学好二胡,不惜一小时一百块钱的学费,为他找当地最好的老师指点。

被称为“当代阿炳”的原中国盲协主席甘柏林在听过耀东的二胡后,不相信这是一个孩子演奏出来的,建议他报考长春大学学音乐,作为长春大学特教学院创始人,他能找人好好带下。

但耀东不想进特殊学校,张鉴曾就此咨询过中央音乐学院、西安音乐学院等,看能否送耀东过去读书,这些学校都表示,孩子要正常的话,来上学没有任何问题。无果而终。

进入大学后,耀东的二胡练习恢复到每天一个小时。吃过午饭后,他先是一段常规指法练习,之后逐渐进入状态,眉头紧锁,表情投入,头随着手指按下的琴弦上下抖动,时快时慢,好像悲苦婉转的旋律是在倾诉他的心声。

张鉴说,这只能维持原有水平,很难提高。他想找个老师带带,可湖北中医药大学没有音乐系,加上位置偏远,找老师很难。他去残联咨询,“省残联说让找市残联解决,市残联则称耀东不是本地户籍,不归他们管。好说歹说,给了位音乐老师办公电话,打过去,是空号。”

在收到录取通知前,耀东曾登上央视公益寻人服务类节目《等着我》,希望为自己找到一位中医老师,获得北京中医药大学李志刚教授、著名中医学者罗大中博士的当面鼓励。

耀东的中医梦关乎公益,是因为他当时虽有高分但没有学校愿录取,可他现在的音乐梦呢?

未竟之问:视障高考放开后,盲人教育该如何提高质量

12月,又到了高考报名季。

耀东今年虽然靠了558分,但父子两人对此均有遗憾,“作文吃亏了,他的字,是鬼画符,阅卷老师看不懂。”耀东父亲张鉴表示。耀东说,“写得太慢,考试时间根本不够用”。

遗憾的是,他只申请到大字试卷,并未像河南盲人李金生那样申请到延长考试时间。

“盲人高考第一人”李金生称自己还会报名,但同时会再次申请电子试卷,申请不到,就不会再去参考了。后天失明的他,因为是考前十天才知道自己用的是盲文试卷,今年只考了58分。“我需要的是根盲杖,你给我一个手电筒”,这句话和第一天交白卷一事一样出名。

但不管怎样,今年报名时应该不会再有招办人员说,“不让你报名是对你负责了”。

视障公益人士王瑞早已将从教育部申请到的高考盲文试卷,邮寄给有需要的特教学校。据了解,仅青岛盲校今年准备报名普通高考的学生就有6人(每届只有20来名学生)。

只是,和普通学校相比,特殊学校的教育质量让人忧心。中国盲协主席李伟洪之前说,我是做盲人工作的,但很少见到耀东这样的学生,他们在普通学校教室听的都比我们盲校教得多。

也因此,耀东今年春季在参加北京联合大学单招单考时,很多家长对让盲人孩子参加普通高考没有热情,不抱希望。张鉴说,“他们没往这方面想,不敢想,也没办法想。”

 

* 本文为 NGOCN 特约撰稿,图文作者牛犇犇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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